不用说外国话，就连北京话也不是别处中国人会说的。几乎没有一句会说。我只能请读者去看金受申编的《北京话语汇》、 陈刚编的《北京方言词典》、陆志韦编著的《北京话单音词汇》、 齐如山著的《北京土话》。我看了这些书，真连一句话也不敢说了。（我说的是今天大家指的普通话，从前叫国语。我有些字音还是南方的。）至于粤语、沪语更不用说了，连文法都不同，词语还不算。

由此可见，外语更难了。当然英文也不是全球一律、英美相同的。一句话英国人是一个说法，换了美国人就不同。此外加拿 大、新西兰、澳大利亚、南非、新加坡等等地方的英文也各有特色。我们只能照大路子写。拿西班牙文来说，南美洲的和西班牙本国的有歧异；法文本国的和加拿大魁北克的就不完全一样。语言文字就是这样的，刻刻在变，各地变的快慢、程度不同。当年英国人移居美洲，当然说的是英国英文，谁知美国人五方杂处， 渐渐有了自己的英文，到今天俨然和英国的英文分庭抗礼，毫不相让。

所以把中文译成英文，不是靠几本汉英词典就能成功的。一般人把英文翻成中文用几本英汉词典，不能译好，自然是意中事。译者不知要有多深的写作修养，还要学识渊博，至少能查百科全书，专科书籍，请教各科的内行，才能有希望译得过得去。 至于神来之笔，锱铢不爽，又几乎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所以一般情况是一般译者只能把外文译成本国文，如果在外国出生的中国人，受的外国教育，一向只写外文，这种人或许只能把中文译成他所熟习的那种外文。能译两种的人占极少数。又一般英美的译界有个现象，就是弄个人把外文译成英文，再由一位英文作家拿去重写。所以时常译者的名字书上没有印出。我以前曾替译者打抱不平，现在知道实情也没有话说了。这种重写可想而知是大刀阔斧，把原文撇开。“话总要像话嘛”，改写的人会说。

有一种译文真正可靠可读。托尔斯泰自己能读英文。他的小说给人译成英文，经他自己校阅过，可能也改动。这样的译文真是悬之国门，没有人敢改动一个字了。
人能创作，何必替别人翻译？所以翻译的工作交给只会翻翻外语词典的人去做了。这种人绝对译不好。翻译对译者的要求太髙，除非为了别的目的，真正能翻译的人不翻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