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常引起争论的humanismus (英文humanism)这个词流行的译法是“人道主义”、“人文主义”和“人本主义”。这个词在文艺复兴时代才流行。起初是指学校里与神学对立的人文学科。在四世纪到十四世纪的一千多年中，西方只有训练僧侣的学校，神学就包括一切学问，到十四世纪后期才有“世俗学校”，除神学以外还添设一些“人文学科”，叫作humanities。当时人文学科就只有希腊、罗马流传下来的古典文学艺术乃至历史、哲学和科学。“文艺复兴”这个词本指“古典学问的复兴”。所以“人文主义”用来指古典文艺复兴这个运动是恰当的，它带有反基督教会封建统治的性质，是历史上一个进步的甚至革命的因素。如果把“人文主义”用在文艺复兴以前或以后，就不那么恰当了。不过人文主义的实质还是与神道对立的“人道主义”，人道主义强调的是“人的尊严”这个新兴资产阶级的理想。希腊人並没有讲过“人道主义”，只讲过“人是衡量一切的事物的标准”，“人本主义”也许就是从这句希腊格言來的。人本主义实质上仍是人道主义，不过不带有反基督教封建统治的意义。西方启蒙运动是第二个文艺复兴运动，是法国资产阶级革命的思想准备。《人权宣言》所宣扬的平等、自由和后来加上的博爱（这个词原文是fraternité，本义是“兄弟般的友爱”，这主要指本阶级的人而言，译“博爱”也不妥）就是人道主义的政治内容，后来也影响到美
国的独立宣言。不过“平等”和“博爱”是基督教原有的教义，到了帝国主义时代，殖民主义者就把这个政治口号剽窃过去作为向外扩张的工具，人道主义便蜕化为慈善主义（Humanitarianism),仿佛殖民者是慈善为怀，把文明输送到野蛮民族。
到了工人阶级运动时代，马克思在《经济学哲学手稿》里也明确地提出人道主义与自然主义的统一，指的是人所特有的本质力量或才能和自然所蕴藏的财富都互相因依地得到最充分的高度发展， 于是人道主义这个旧名词就得到了崭新的深广内容、意义。可是现在还有不少的人对此加以曲解。一种人怕提“人道主义”，认为这是马克思后来抛弃的早期不成熟的思想，一种人认为马克思所主张的还是过去历史上的人道主义，想借此来缓和甚至扼杀阶级斗争。 由此可见，人道主义这个词在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含义，要认淸它的历史演变，才不至于误解和误译，而这种误解和误译在我们的译文里是屡见不鲜的。例如在不涉及文艺复兴的地方也用“人文主义”， 把人文主义和人道主义等同起来；有些人甚至把费尔巴哈和车尔尼雪夫斯基的“人类学原则’’ (Anthropological Principle)也叫 作“人文主义”。如此等类的情况还有待彻底澄清。总的来说，一 般只用“人道主义”为妥，不要随便用“人文主义”或“人本主义”。
五
作为误解和误译的个最严重的例子，我想举大家所熟知的马克思的《资本论》第一卷论“劳动”。《资本论》中的中文版译文， 除偶有不妥之处外，基本上是正确的。可是我查看过苏联出版的《马克思恩格斯论艺术》的中文版第一卷第368—369页，其中也选了 “论劳动过程”一段，把它摆在“艺术与马克思主义”总标题之下，而本段的小标题则把原书的“论劳动”改为“劳动与游戏”。《资本论》原是分析资本主义制度下的资本和商品的。就在所选的这一段中还说到“现在的劳动是由劳动者拿到市场上出卖的一种商品”， 论劳动一段能摆在“艺术与马克思主义”的总标题之下吗？这至少还值得商讨。至于小标题“劳动与游戏”就骇人听闻了。我检查了这段译文，就发现译者根本不曾对照过《资本论》全书的中译本， 而在“独出心裁”。
这类问题原需集思广益，我在这里只是拋砖引玉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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