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青少年时代起就喜欢读翻译的诗歌。十五岁时读到苏曼殊的《文学姻缘》,觉得很有吸引力,在古香古色的译诗中,体会到异国情调:后来读到但丁《神曲》、歌德《浮士德》,《旧约》 中的《诗篇》、《雅歌》以及郭沫若、徐志摩等人的译诗, 接触到一些新的诗思、新的意境和新的风味,扩大了我对诗歌的眼界。其中有些给我很深的印象,例如苏曼殊译的“春华瑰丽,亦扬其芬:秋实盈衍,亦蕴其珍。悠悠天隅,恢恢地轮,彼美一人,沙恭达纶。”如郭沬若译的“一切的山之顶,沉静:一切的树梢,全不见些儿风影;小鸟儿们在林中无声。少时顷,你快,快也安静”又如《雅歌》中的“爱情如死之坚强;嫉恨如阴间之残忍”,“爱情,众水不能息灭,大水不能淹没。”等等,到几十年后的今天,记忆犹新。
我自己试译诗歌,开始于1928年,因为当时对现代派的向往, 曾试译过爱尔兰叶芝的诗剧《心所向往的国土》。抗日战争以后,四十年代末,因对英国革命诗人弥尔顿的心灵美和崇高的风格产生了羡慕之情,试译过他的《圣诞晨歌》、《莎士比亚碑铭》等短诗和长诗《复乐园》(上海广学会和上海新文艺出版社出版),介绍诗人的高风亮节。五十年代末,试译过俄国格利包耶陀夫的名剧《聪明误》和马雅可夫斯基的《宗教滑稽剧》第一稿本(两个都是韵文诗剧,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六十年代开始译长诗《失乐园》, 但因十年浩劫而搁笔,最近才下决心把它译完,目下在整理、推敲中。在这期间,抽空译了弥尔顿的诗剧《斗士参孙》和《复乐园》修订本合刊出版(上海译文出版社)。
有人说,诗是不能翻译的,这话只对一半,有些诗的确不能译, 但也有些却是能译的,可译的也有部分不能用第二种语言完全表达的地方。在这种情形之下,要求译者转达原诗的精神,经过再创造而表现原作的风格。译诗的基本原则是再创造诗的意象,再创造诗的境界。换句话说,译诗者与诗人之间,要心有灵犀一点通,然后经过再创造而表达出原诗的意境。这样再创造的结果,原诗的蕴 藏可能被拉下了某些东西,但也可能有所增益。
译诗的形式也要大致和原作接近。就是有韵的诗歌,要用有韵脚的形式来译,无韵诗要用无韵诗的形式译。例如弥尔顿早期的诗都是有严格韵律的诗歌,如《圣诞晨歌》中的一节:
寒夜深沉,万籁静土,
这时没光明的王子,
开始在地上作和平的统治。
风儿带着异样的静寂,
频向众水接吻细细,
向温厚的海洋私语快乐的消息;
海洋也忘了怒号,
和平的鸟翼重复着驯服的波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