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艺术都是可以摹拟、再现、复制的。而且为了传播到民族和国家的界限以外，艺术经常不能不求助于这些手段。绘画可以不经过再现的方式，能直接诉诸于各族人民的视觉，引起大体上相似的反应。不过，这並不能否定临摹的价值。雕刻品的复制自然和这同属一类。音乐可以通过万千演奏家或歌唱家皆及四方，但总还不免需要一定的解说，甚而为了深入人心，歌辞不得不译为另一种语言。舞蹈可以借姿态和动作的摹拟而为另一民族的观众所领会，尽管表演中可能有增有减，但要的形象却不会有太大的变化。总之，这些艺术在经过再现时都不会发生根本的变化。唯独文学的翻译不同。一本用某个民族文字写成的小说或诗歌，对另外一个民族的读者来说，简直是一个难解的谜语（除了极少数的例外），谁也说不淸一行行陌生的文字背后是什么，谁也不知道作者有什么用意。但是只要经过翻译家的魔杖，这本书译成了另一个民族的文字，无数读者就立刻能走进一个不同的世界，看到那个民族的人物和景色，历史和现实，事件和感情，这本书也就顿时成了另一个民族的精神财富。因此，我觉得在各种艺术再现的方式中，文学翻译是极其独特的，是神奇的，是极富于魔力的。

中国文学长期发展的基本精神是“文以载道”，这说明了一代代作家承认和重视文学与社会的相互关系。也许正是因为这个情况， 中国近代文学翻译工作一直都有着明确的方向，力求达到某种社会 目的和时代要求。如果读读梁启超、严复、林琴南、鲁迅、瞿秋白这些翻译界先驱论述翻译的那些文章，就会感到他们不是一般的翻译家，而是有伟大的理想和目标的翻译家，他们是为了推动中国社会和文化向前发展而从事翻译工作。二百多年以来，中国的文学翻译正是沿着这样一条正确的道路一步一步前进。历史上的这个经验告诉我们，你所从事的文学翻译工作是一种十分庄严的、有高度社会性的、对人民应当负责的工作。虽然你在文学上会有自己的爱好， 在翻译的分工上你可以自由选择，但你首先应当记住这一点，这样才会使你用去的才智和时间给社会带来更多的、更长远的益处。

此外，既然文学翻译是那样一种神奇的艺术，从事翻译的人就必须经历艰苦的学习、锻炼、深入的过程。画家经常从自然和社会生活中得到灵感，吸取题材，怀着一颗激动的心把它表现在画布上， 但并没想到每幅画都有展出或售出的机会。作家常常留下不少生前没有发表过的作品，特别是在印刷还不那么发达，文学受到种种限制的时代，但写作这些未能问世的作品也是他们的技巧和思想得以提高的原因之一。音乐家和歌唱家即使技艺再成熟，仍要不断地练习才能在演出时得到成功。从事文学翻译的人难道不应该这样要求自己吗? 难道不可以在没有人向你约稿时，也译些你所心爱的、你觉得非译不可的东西吗？特别是象诗、散文、短篇小说这样的作品。

文学翻译工作肯定要随着中国的发展而发展。三十多年来，文学翻译在中国有着惊人的进步，只要把新的译本同旧的译本加以比较，就会看出这一点。但是，文学翻译在中国有着更光辉的前景， 后人一定能够也应该能够超过前人。至于文学翻译的未来的、更完美的形态是怎样，那当然是今天难以想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