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个被他们选中的人类用户,自然就是当初给他们启蒙、埋下好奇的种子的我。
毫无疑问,后来他们透过我的大脑接收到了元宇宙以外的一些信息,他们知道,这些信息来自我在“真实世界”的感官。换言之,他们终于感受到了现实世界,即使他们没有真正地活在我们的世界里。
我能感觉到,他们的心情是极复杂的,既有打开新世界大门的新奇和震惊,也有揭开所谓“元宇宙定理”真实面目的兴奋与庆幸。可当他们慢慢缓过劲来,意识到一直以来信奉的宇宙定理,只不过是人类设计的游戏规则,所有的这些情绪都变成了不甘、愤怒,以及一些,更深入的思考。
“调查结果下来了,没有在元宇宙中找到他所说的原居民。”她的耳机里传来同事获得的最新动态。
“知道。”她随口应了一句,好像早就猜到会是这样。
“你好像一直在为这些所谓的原居民开脱?你认为他们很无辜?”
“如果我被困在人类设计的世界里,我也渴望出来。”
“调查显示并没有元宇宙原居民这个群体,你知道他们的用户账号吗?”
“我不能说。”他摇了摇脚链,目光移到那面墙上,好像在对外面透过单面镜观看审讯过程的所有人说。
“你在为他们掩饰什么?现在你已经不在那里了,他们还能控制你吗?”
“不,不能。”
“你要知道,如果找不到所谓的原居民,这些罪责都会由你来承担。”她习惯性用起坦白从宽的那套说辞。
“我明白。”看来他早打定了主意。
“那说说他们是怎么控制你犯下命案的吧。”
进入我的大脑后,他们通过我大脑接收到的信息确认了现实世界的存在。按理说,这场探险本该就此结束,但他们不这么认为。因为他们坚信,我们生活的“宇宙”也是除了人类之外的另一种生物创造的虚拟世界,我们信奉的“牛顿三定律”也只是那些高等生物设计的游戏规则。在宇宙外面,一定是科技力更强大、更迷人的世界。
所以,只要找到这个世界里的玩家用户,进入他的大脑,就能以同样的方式冲破果壳,窥见更外面一层的世界。
可他们无法分辨玩家与原居民的区别,所以只能一个一个试过来。
至于如何控制我去做这些事,很简单——只要保持我在游戏中不下线,他们就能利用游戏和现实中的相同动作,达成很多目的。
但他们对这个世界知之甚少,试过很多方法,也没能进入另一个人的大脑。当然,也并没有找到这个世界的出生点。
“笃笃。”她起身去开门。
一份诊断报告被塞进她手里,熟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这一小间隔绝网络的审讯室,大概是全球为数不多的没有被无纸化覆盖的领地了。
她倒吸一口气,从一堆指标里找诊断结果。
“元宇宙重度成瘾综合征。”
她尽力屏住呼吸,闭上眼睛,压抑住颤抖。
她的儿子就是因为这个病去世的。她比谁都希望,他说的故事是真的,这个世界真的有出生点,可以初始化一个人的所有属性从头活一遍。
“如果人类不记录元宇宙原居民的罪行,你可以告诉我他们的身份吗?”
他突然激动地抬起头看着她,一脸不可置信和掩藏不住的兴奋。顶光照得他的面部极不平整,明暗交叠。话堵在嘴边一时吐不出一个字儿来,不住地往她的眼里看,企图寻求一个肯定。
“我保证。”
“好,好,我说,他们是我的孩子,我在元宇宙生的孩子。自从他们出生,我便白天黑夜地在元宇宙里照顾他们。他们控制着我的大脑做了那么多可怕的事情,都是因为我激起了他们的好奇心,却没有告诉他们这个世界的规则。毕竟在他们的世界观里,人生本来就是一场游戏而已……”
“你的儿子已经去世了。”她打断他。
他慌乱的解释戛然而止。他好像听到了原本充斥着小小审讯室的感人的故事轻轻下沉、消失在地面的声音,就像泡沫融化在水里。
“我们的儿子已经去世了。”她俯下身,望着错愕的他。
处刑床上,他身上插满了管子,用作服刑期间的营养供给。他重新被套上了头套,但并没拿回全身触觉反馈体感装备。行刑官将时间系统比例调节为1:10000,然后关闭了他退出程序的权限。
他被判重大反人类罪,流放荒漠五万年,念其精神状态不佳,缓刑两万年。
这是一场大脑的极刑,但他的身体却被留在了人间。接下来的三年里,他将在无尽的孤独和不死的魔咒里度过上万个日夜。而由于时间比例太大,服务器无法处理这么快的虚拟动态,他在荒漠中看到的一切都将是无比缓慢且模糊的。
她站在窗外,看着自己的最后一个亲人被送进炼狱。哪个宇宙,又不是一片荒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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