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全国大大小小城镇中的单调的、力求整齐划一的棺材式的建筑格局中， 你可以看到当代中国诗歌经历着类似的演进。诗歌形式像建筑形式一样在谋求全面割断与传统的联系6尽管古典式建筑还没有被销毁，但是，它现在在正 统的建筑工程师眼里，往往只是一种历史的遗迹而非当代人追求的目标。昏了头的正统建筑学家们可笑地认定西方的建筑形式具有一种普适性。在中国的大大小小的建筑院、系里，学生们如饥似渴地搬用西方的建筑形式教条，尽 量要中国人的审美感官去适应枯燥、果板的西方建筑风格，要人们学会从纯粹的概念里推衍出高妙的审美形式。同样的过程极端突出地表现在中国的诗歌革命上。诗歌不再追求形式的美感，情绪的张扬与音象、意象的艺术性精雕细刻，而是在追求一种怪诞和不和谐的噪咅。在追求一种支离破碎的无奈的失落感与自我嘲弄。诗人们太热心于成为哲学家和人民生活的导师，而不是人民心灵情感的讴歌者。像建筑师们一样，诗人们用头脑来设计诗的内在旋律， 而不是用心灵来横溢出情绪的涡流。诗人们在表现替力，而不是在发挥想象。诗人们试图图解真理，而不是在反射底层人民的呻吟与悸动。诗人们把西方式的理性说教风格用语言技巧装裱起来，让人们感觉他们在披露什么重要的启示。他们以先知的目光探视人类，总是觉得，诗歌如果不和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件联系起来，就显得不那么冠冕堂皇；如果不加人尽可能多的现代气息，就显得太古板太没有生气。其实，这都是对诗歌的误解。当代诗歌最大的缺陷就是和古代诗歌传统的严重脱节。正如西方建筑家们片面强调建筑的现代性一样，中国的诗歌主流乃至学术主流也片面强调现代性、贬黜传统艺术。这种贬黜最明显地反映在自从五四以来就一直争论不休的言文一致的问题上。言文一致论并非一无是处。在某些领域，例如政治、经济、外交、军事、科学、技术领域，强调言文一致，强调白话文优先的原则还是可取的。我手写我口，直截了当，直抒胸臆，节约了交际成本，扩大了交流效果，这是不错的，但是片面强调白话文至上主义则是有缺陷的。因为在某些领域，文言文不应完全取消，而应该与白话文相辅相成，各领风骚。比如在文学领域，尤其是诗歌领域，文言文还是一种生命力极强的表达手段，无须全盘取消。要了解这一点，有必要了解汉字本身的种种基本特点。例如“汉字最大的长处就是能够超越空间和时间的限制。古今汉语字音的差别很大。但由于2000年来字形相当稳定，没有太大变化，字义的变化比较小，所以先秦两汉的古书今天一般人还能部分看懂。如果古书是用拼音文字写的，现代人就根本无法理解了。有些方言语音差别也很大，彼此不能交谈，可是写成汉字，就能互相了解，道理也是一样的汉字的这种功能对于汉民族交际的稳定性与长期性、文献积累与保存的便利特点是不言而喻的。同时，我们还应该明白，即使谈到古文或古文经典，也有艰深古奥的古代经典与清浅优美的唐宋古文之别。并非一切古体诗歌和古文文章都是不容易明白的。实际上，许多古文和古体诗歌有时甚至比现代文和现代话诗还要容易懂。